我的身体拉响警报的时候它在说什么

前段时间朋友找我聊天，谈她愈发昼伏夜出的睡眠模式。她说她最近理解到，自己虽然不想要这种作息，但它的形成自有其深层原因。她之前去看咨询师的时候，咨询师说，如果她一直保持这个睡眠模式，说明她的身体一定从某种层面上需要这种模式、从其中受益。而最近她意识到，当她上床睡觉时，总要一直刷剧、看手机，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她躺在床上就会一直想那些带给她巨大压力的事，比如她的工作。

我们谈到了那些深层的压力，而那些压力可能从早年的经历中就开始蔓延了。我感觉到她在很长的时间里一定非常疲惫，可能比她的意识认知到的更疲惫，而且一直得不到良好的休息。

谈过这件事过后没两天，我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或许是因为太晚的时间喝了奶茶——然后忽然开始反思我曾经对自己下的一个结论：我每次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就会不焦虑、不悲伤、精神饱满、容易入睡；而这说明我总是喜欢呆在新环境里，而对熟悉、亲密的环境更紧张。

但那天晚上我灵光一现，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即：我在新环境中运行良好，可能只是在需要适应新环境的压力之下 “逼出来” 的表现。那表现让我一时之间感觉挺好，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和能力都不错，但也许那是一种应激模式，是一种 “战或逃反应” 。当我感知到威胁（这是新的环境，你要活下来！），我的身体便准备好了战斗；这种状态让我精神奕奕，但它本就是一种不可持续的状态。我的交感神经系统把我调动起来——心跳加快、目光锐利、肾上腺素分泌——这种亢奋感很好；但最终副交感神经系统需要运作，帮助我休息和恢复，不然我的身体终究会消耗过度而生病的。

理解这一点之后，我觉得我的疲惫、懒惰、需要 “躺平” 的感觉一直都被我过度苛刻地对待了。如果一直都神采奕奕、精力充沛，那才是可怕的事，身体会垮掉。很多电影电视文学作品里描述一个人——通常是 “反派” ——得到力量后进入狂喜的亢奋，而这通常离此人落败、死亡也不会太远的。我想那是一种警告：对能量、力量的贪得无厌总会颠覆平衡，无论是个人的身体，还是整个世界。

我和好几个朋友聊天时谈到过时间焦虑的事情。有朋友说失眠的时候就起来做事，就不会焦虑，觉得自己至少没有虚度时光。我想，对休息、对 “躺平” 、乃至对睡眠的焦虑，都是一种死亡焦虑。害怕不动、害怕死亡，所以想要榨干时间——这个说法或许也不对，时间只是自行静静地流逝；也许应该说是 “榨干生命” ？

上团督课的时候督导老师说，我们要记住咨询师不是机器，是人，人是要休息的。我们要自我照顾，要休假，也要有健康的个人边界。我们也要向我们的来访者作一个良好的示范：我们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绝不随意放弃自己休息的时间。

我想，大家确实是害怕比不过机器，不是吗？最近技术的迅猛发展更加使我们进入集体焦虑，即使是轻描淡写地说 “AI哪有那么轻易能做到我做到的事” 的人，也已经忍不住用这样的表达在对抗机器的威胁了。

机器不会休息，不觉得疲倦，按部就班，听话且机械。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它才替代不了人，不是吗？会疲惫、会睡眠、会休息、会死，正是在这样的局限之下，我们爆发出我们的生命力，必须要在 “有限” 之内去触摸一种无限，那时候我们的能量简直像一颗璀璨的太阳。

身体的智慧比我要古老得多；这其中实在还有许多我不明白的事情，我想要继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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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Photo by Inge Poelman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