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春天,我在杭州向阳花开(现名 “虹巢RainbowNest”)的 “议想天开” 栏目中策划并主持了 “疯女人走下阁楼” —— 一个基于文本的系列讨论活动。从 3 月 8 日第一期起(恰逢国际妇女劳动节,一个令我十分高兴的巧合),系列横跨 105 天,包含 8 次线下讨论和 3 次联动观影活动,所涉及文本包括学术专著、小说、电影、新媒体时评文章等,共有 120+ 人次线下参与。
在三个多月中,有许多伙伴持续地参与到系列中来,同时直到最后一期也有新伙伴加入,令我惊喜且感激。初次完成这样的系列活动,虽然不成熟,也希望能分享经验给有兴趣举办 “读书会” 类型活动的朋友们,或有可以借鉴之处。
系列活动宣传见链接:
第一期|第二期|第三期|第四期|联动观影之一|第五期|第六期|联动观影之二|第七期|联动观影之三|第八期
特别感谢共学伙伴荔枝做的回溯以及对更多关联文本的延伸讨论,也链接在此供大家参考:
为什么要做 “疯女人走下阁楼” 系列?
我常在时事讨论的声音中听到这一类的话语:真不可理喻!怎么有这样的人?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其中的问句通常并不包含探究的意思;它们更近乎一种宣判,一锤定音地把当事者划分到不可沟通——因而也毋需沟通——的 “不可触及” 的地界。
我对于这样的宣判并不满意。我想要认真地问:怎么会这样?
“疯女人走下阁楼” 这个具体的主题,是受到《人物》杂志上一篇引经据典的文章的启发——它直接帮助我挑选出好几个我本来并不熟悉的文本,我也因此将它设置为整个系列的导读。
为什么要做成多场次的长程系列呢?我相信围绕一个话题寻找文本、展开多次反复讨论的过程能帮助我们在话题中获得突破和洞见。记得大学修习心理学的时候,令我印象最深刻的课程不是分类规整的 “法律心理学” “异常心理学” 等,而是 “成瘾问题研讨课” ——我们花一个学期阅读各种各样研究成瘾问题的论文,最后提出我们自己的理论模型。即使上完那一个学期的课程,我也没有得到多少关于 “人们为何成瘾” 的答案,反而产生了更多的问题。
可是,好的问题是多么重要啊!我也希望创造一个空间,让我们一边读书,一边问出更多的问题。
方法和经验
选书
选定主题以后,我便着手罗列可以选用的文本。这个列表几乎是在不假思索中完成的。我想很多阅读者会有类似的感受:当你对一个话题产生兴趣,与之相关的文本就奇迹般地在你的阅读轨迹中浮现出来,越过时间的长河互相对话,一个作者的名字在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提起。也因此,“疯女人” 这个题目甫一成型,遥远和切近的文本就自然从记忆中长出来,使我意识到,从我儿时初次被插图本《简·爱》中伯莎黑黢黢的画像吓得失手将书丢下起,“疯女人” 就从未远离过我。
因此,我必须承认,“疯女人走下阁楼” 的文本选择与其说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如说是经过一种 “片刻间的狂想” 而形成的,其过程包含更多是任性和奔放的快乐,而非有理有据、脱胎于某种模式的。
听起来不是个靠谱的选书法?那么我有一个操作性更强的建议:寻找帮手。如果你也想做同主题、多文本的共学活动,不妨和潜在的共学伙伴,或者任何身边能聊天的人说说你的想法。他们也许会说:我最近刚好在看某本书/某部电影,讲的是……
在 “疯女人走下阁楼” 的进行过程中,参与活动的伙伴们就时常聊到主题相关的文本,其中一些就被我立马收入囊中!有伙伴后来跟我说,“疯女人” 无处不在,见过她一次,就不可能不在角角落落里找出她的身影。
“帮手” 不限于人。在帮助联想方面,当代生活提供充足(或许过多)的选择——任何读书、观影、购物网站都会为你提供 “看过的人还喜欢” 一类的选项,你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各种书单、影单、推荐列表。
话说回来,在进行完 “疯女人” 系列的讨论之后,再次回看我的文本选择,自然能看到可以调整得更好的地方。我重新整理了一版书单,见文后附录。自举办完活动,更多的相关文本进入我的视野,这个书单今后可能也会一直长大。
场地设置和宣传
由于我依托长期运营、已经有稳定社群的机构完成我的活动,因此在这方面十分轻松和方便,除了写作每期的宣传短文案,其余事务都交由栏目运营、文案编辑、场地运营的伙伴们来做。一定要谈经验的话,有以下几点:
- 空间选择和设置:应有足够空间使 15 人左右围成圈坐;空间过小则拥挤,且参与者不容易互相看见,过大则可能失去亲密讨论的氛围。以灯光或自然光明亮、温暖为佳,营造明朗开放的交流氛围,同时也方便参与者在有需要时现场翻阅文本。
- 人数设置:如上所述,15 人或以下是相对理想的规模;如果人数过多,则难以在进行多轮深入讨论的同时给每位参与者足够机会发言。
- 宣传文案:应清楚地写明时间、地点、活动目标和原则、对参与者的期待等;但同时需要知道,大部分人并不会仔细阅读并牢记所有信息!在活动开始前,仍因通过即时通讯等形式,向参与者清楚地再次说明关键信息。
现场把控
在活动前就需要预先思考:
- 议程设置:重脉络还是重发散?
- 考虑活动的性质和目标:共学共创、讲授、还是结果导向的讨论?
- 与此相关的问题:主持人对讨论的参与程度应该如何把控?
- 如何设定/校准参与者的期待?
- 在宣传文案和每次活动的开头,可表明活动的目标、以及讨论原则(如一次一个人说话等)。
- 无论宣传推文如何写、主持人一开头如何宣布,活动发起者心里设定的标准都很难在一开始被参与者所透彻了解和接受;但如果自身对活动有清晰概念,就能够更好地应对参与者的不同反应。
- 什么是需要坚持的底线?
- 譬如,如何处理参与者的迟到?什么时候争论超出了应有的界限(如涉及人身攻击)?
- 很多时候,底线设置并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在底线被触碰时经过处理才形成规则。开始活动之前,应预想自己在此种情况下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不过,冲突本身并不可怕,作为活动发起人和主持人也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化解所有的冲突;对志同道合的共学伙伴也可以报以信任与合作的态度,大家一起来建立和维护一个讨论空间的规则。
在活动中需要不断积累经验并调整策略:
- 什么样的发言是需要干预的?如何干预是合适的?
- 如:话题陷入一个问题的反复争论,到何种境地应“叫停”?什么时候应鼓励沉默者发言?
- 无论是一期还是多期的活动,都应通过直接询问或者活动后问卷收集参与者的反馈。
- 参与者很可能有意想不到的评价(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能够帮助你校准活动,并及时调整自己和参与者的预期。在每期活动的开始就可以问一问大家对今天的期待——被什么吸引而来参加本期活动、又想聊些什么?活动的结尾则可以问一问,今天的收获和感想如何,有没有什么觉得没有讲到的部分?来参加活动的人有多少,就有多少双被经验折射成不同滤镜的眼睛、多少个有独特回路的思想主体,因此要在一期活动中穷尽大家的观点和思考方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正因为如此,讨论永远像一泉活水,蓄势待发,在下次重聚时有继续深化、奔涌成江河的空间。
- 收集反馈也是很重要的互动过程,能够增加彼此之间的连接感。即使对活动有这样那样的不满,如果能有一个空间及时说出口、表达自己的情绪,也多少能化解一些负面的感受。
参与者反馈
在系列活动的尾声,我也拉着大家一起聊了聊参与共学过程的感想和收获。以下是伙伴给我的一些答案:
“开始重新思考曾经 ‘不言而喻’ 的事物/概念;过程中自身的(性别等)认同发生了改变、重塑和瓦解。”
“(这个活动的空间)不是单向输入的空间,而是对话的空间,因此能够更好地接收一些信息。”
“不存在权威的老师和唯一的结论。”
“之前觉得读书更多是一个人的活动,很好奇这种读书会的形式,来了以后觉得思想碰撞的过程很棒,有各种不同的视角。”
“很高兴能有周期性和一群人连接的时刻。”
“来到这个空间是一种对 ‘良质’ 的追求,是对自己平日所处的令自己 ‘窒息’ 的空间的一种逃离。”
“重读小时候就读过的《简爱》,带着新的视角去看同样的文字,伯莎忽然从无关紧要的男女主人公需要逾越的障碍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讨论的很多点可能会忘记,但这种感受会记住。”
“在过程中有机会接触自己不喜欢/不符合自己审美的作品,从中会有新的发现,或者和自己感兴趣的作品发生勾连/碰撞。”
“学习和自己不喜欢/不适应的沟通模式相处;有时候遇到觉得彼此很难交流的参与者,要去考虑怎么接受对方。”
“有的时候会进入自己觉得无效的讨论,比如卡在对于作品/作者真意的讨论上;如何面对这种沟通阻滞的时刻?未来的活动也许可以持续探索。”
心得
“去做”是重要的步骤
在“疯女人”最后一期的结尾,我们坐在一起交流对此系列的感想;有伙伴问我:怎么会想到一下子就订下八期的活动呢?不会担心做不下去吗?
我算是一个相当瞻前顾后的人。如此之快地设计并完成了这个系列,回头想想自己也觉得惊讶。能够不加犹豫地放手去做,实在要感谢议想天开的创办人 Alan 当时不辞辛劳运营,兜底了所有其间琐碎的事务;也因为我们有一个稳定、温暖的空间;再加之围绕栏目已经形成了一个氛围相当良好的共学社群,我才有底气来做这件事。
很多文本我本来就已读过,乃至十分熟悉、喜爱;也有的我藉此机会才首次阅读(比如系列核心文本之一《阁楼上的疯女人》);也因此十分感激有机会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共学。
异花授粉
20年我因为工作原因参与筹备了一系列线上的 “世界咖啡馆” 活动,从中学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想法的 “异花授粉”。
“世界咖啡馆” 是一种分组讨论的模式,它的核心在于:参与者像旅人一般从自己的小组出走,去和不同的伙伴讨论、交流想法,最后又带着多轮讨论的成果回到原来的小组,也因此使不同人之间的想法反复被转达、被混合。在这样的过程中,可能产生新的顿悟。
做完 “疯女人” 系列,我意识到,“异花授粉” 既是指参与者之间的,也是指文本之间的。
参与者之间的 “异花授粉” 指的是:在过程中,每位伙伴带着自己不同的知识、经验、阅历来和文本发生碰撞,并因此产生有时截然不同的感想。比起所有人互相点头称是、表达共鸣的其乐融融的氛围,那些尴尬、僵硬、困惑的时间有时反倒是奇妙的事情发生的契机——当我们对一个伙伴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而对方试图换一条路重新接近我们,在这样的腾挪中每个人都获得了一个新的观照世界的棱镜。
换句话说,我设计的主题系列只是半成品;在它被带给一群伙伴,被讨论、被回应、被质疑、被扩充以后,它才完整了。
文本间的 “异花授粉” 则在更大的空间和时间维度形成对话:即使是最 “异想天开” 的(哈!没有双关的意思)、“脱离现实” 的、奇幻的文本中,也难免包含现存的经验、知识,也不可避免地在挪用和回应已有的其它文本。“语言” 即是试图从一头连接到另一头的东西。
我们站在今日之洋流中,还能不能分清每一个水滴来自哪一条涓涓细流的源头呢?我没有答案,但我总忍不住往上游望去。
-🐳-
附录 1 :“疯女人”书单
*本版书单为扩充和重新整理版,和实际活动中的书单不完全一致;活动书单见每期宣传推文。
导读:
- [公众号推文] 安小庆《香港为什么有那么多“疯女人”?》
第一部分 – 阁楼上的疯女人
- [小说] 夏洛蒂·勃朗特《简·爱》
- [文学批评] S.M.吉尔伯特,苏珊·古芭《阁楼上的疯女人》——出版序言;第 1 章;第 10 章
- [小说] 简·里斯(陈良廷、刘文澜译)《藻海无边》——译者序
- [随笔] 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 [公众号推文] 青青子《从杨笠被 “围剿” 说起:让女性闭嘴,也是文学领域的长久传统》
第二部分 – 疯癫,疯人院,现代精神医学和疾病的污名化
- [文化理论] 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
- [自传] 艾琳·R·萨克斯《我穿越疯狂的旅程》
- [自传] 安德鲁·所罗门《正午之魔:抑郁是你我共有的秘密》
- [公众号推文] 鲸书《惊惶庞麦郎》
- [公众号推文] 李珊珊《庞麦郎之痛:不被看见的 540 万精神疾病患者》
- [公众号推文] John Horgan《是时候反思药物治疗精神疾病的弊端了》
- [电影] 南希·奥利弗《充气娃娃之恋(Lars and the Real Girl)》
第三部分 – 被围观的疯女人
- [电影] 艾斯林·沃什《指匠情挑(Fingersmith)》
- [电影] 今敏《未麻的部屋》
- [公众号推文] 《从被陷害的美国甜心说起,是谁在制造“疯女人”?》
- [公众号推文] 《郑爽代孕弃养行为的蛛丝马迹,藏在三年前这篇旧稿里》
- [播客] 《不是“疯女人”是发声的女人,不是瓜田是时代的田野调查 | 随机重发》
第四部分 – 我妈妈疯了吗?
- [公众号推文] 千代子《对更年期的污名化,伤害过多少中国妈妈》
- [电影] 徐誉庭,许智彦《谁先爱上他的》
- [戏剧] 曹禺《雷雨》
第五部分 – 疯狂与规训
- [文化理论] 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
- [电视动画] 本广克行 等《心理测量者(Psycho-Pass)》
- [小说] 韩江《素食者》
- [小说] 赵南柱《82 年生的金智英》
第六部分 – 囚禁与逃离
- [电影] 罗伯特·艾格斯《女巫(The VVitch: A New-England Folktale)》
- [小说] 李昂《杀夫》
- [小说] 夏洛特·佩金斯·吉尔曼《黄色墙纸(The Yellow Wallpaper)》
- [小说] 科尔姆·托宾《长冬》
- [电影] 雷德利·斯科特《末路狂花(Thelma & Louise)》
- [公众号推文] 安小庆《平原上的娜拉》
- [电视剧集] 乔斯·韦登《萤火虫(Firefly)》
第七部分 – 燃烧的女性
- [电影] 布莱恩·德·帕尔玛《魔女嘉莉(Carrie)》(1976)
- [小说] 达芙妮·杜穆里埃《蝴蝶梦(Rebecca)》
- [小说] 伍绮诗《小小小小的火》
- [电影] 石之予《青春变形记(Turning Red)》
附录 2 :讨论内容节选和整理
此部分整理的内容来自于每次活动中火花四射的讨论,我仅仅是挑选出一部分相对成线条的材料,进行整合并梳理脉络;因此非常感谢各位共学伙伴们。自不用说,这些讨论也都基于所选的文本;我尽力在观点直接基于文本的情形下标注出文本来源,或有疏漏,请读者不吝指正。
【阁楼上的 “小格局” 】
在谈论《简·爱》这么一部耳熟能详的作品时,大家自然地就分享起儿时的阅读趣味。此时有人提起自己一直以来对《红楼梦》《简·爱》一类的作品讲的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格局比较小”,因此提不起兴趣。
如何看待这种对 “格局” 的看法?“格局大” 和 “格局小” 并不是两种中立的描述,前者在绝大多数语境下都包含更正向的评价。如果从这一角度看待 “家长里短就是格局小”,它就是在说,私领域发生的事情相对而言更无足轻重。
私领域都在发生一些什么事呢?夏洛蒂·勃朗特告诉我们,是小女孩触犯了家里的少爷,被押进 “红房子” 关禁闭,被剥夺交流;是阁楼上关着疯妻,她的故事全都由她的丈夫讲述(《简·爱》)。李昂告诉我们,是女人们利用洗衣服的时间聚在一起交流信息,在狭小的社交空间内为自己占据生存的上游、获得发声的权利;她们是婆婆妈妈、爱嚼舌根的女人(《杀夫》)。
换句话说,既然女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 “居住在男性拥有和建造的祖先的大厦(或茅舍)里”(《阁楼上的疯女人》p.2),那么不难想象,关于女性的以及出自女性的文字,也将被禁锢在此种 “格局” 里。
【什么是疯?谁是疯子?】
我们试图弄清楚 “疯” 的意思。它也许指的是:
– 一种有生理基础的疾病;
– 人们不能理解的行为;
– 当行为超出了常规允许的 “人” 的表现;
– 失去自知力和判断力。
我们注意到,以上许多定义在不同的时代被给予完全不一样的解读——如果人超出常规、超越被理解,那么此人在其它的时代、其它的地点,也有可能被看作是神的使者。然而随着现代科学和实证主义的兴起,神性不再属于非理性,而是在精神科医师身上被创造出来(《疯癫与文明》p. 294)——这神明制造疯的定义,下达疯的判决,主持疯的禁闭。这并不是一场对话,“疯人” 没有解释的空间,百口莫辩;理性对非理性进行单向的观察。
一旦有了 “疯” 这个标签,交流的路径——交流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就被切断,我们结束了讨论,不再试图理解。没有人关注伯莎在成为 “阁楼上的疯女人” 之前是怎么样的。(不过后来我们有了《藻海无边》。)
疯人说的话有没有被真正听取的可能性?我曾读《我穿越疯狂的旅程》,是一位长期患精神分裂的大学教授完整叙述她患病、治疗、与疾病共存的体验。此书使我大为震动,但同时我不由得想:如果她没有掌握 “理性的”(且可说是 “精英的”)表达方式,她是否也就不可能获得此种同理性交流的权力?在我们进行这段讨论时,恰逢郑爽相关事件沸沸扬扬,其中很有趣的一点即是她的语言表达引起的反应——“这是中文吗?” 换句话说,“我无法和你交流”。
【被观看和被研究的】
在《香港为什么有那么多 “疯女人” ?》里,安小庆颇具感染力地写道:
一间四面通透的阁楼,长久地悬垂在国际自由贸易港、世界金融中心、发达资本主义社会香港的上空。在这间透明的阁楼里,常年展演和直播着香港社会 “疯女人” 们的奇异行状。几十年过去了,阁楼里的女人面孔各异,生死疲劳之间,人选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变的是,阁楼外的看客依旧兴奋而热烈。
我们也花了相当的时间探讨观看和研究的权力。我们看到《惊惶庞麦郎》引起争议和愤怒,因为令许多读者感到如鲠在喉的是人成为昆虫,在透明阁楼中被解剖。
男性研究女性,多数研究少数,正常研究异常。杨笠的脱口秀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弹,很大程度上也源于她——或许并非着意,但却带着某种敏锐的直觉——将窥镜反转向男性。她最出名的、炸响社交网络的那一场比赛里,最令我眼前一亮的其实是 “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之前的那句话:“男人不光美好,还特别神秘。你永远也猜不透他那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一些什么。”
谁有看的权力?我们所处的时代是看的权力极速扩张的时代,我们学会了自我观看,学会了自拍和数点赞,打开透明阁楼的门往高处爬。我们学会了自我监测,怎么会有这么多关于我们的数字?我们的健身手环、听歌平台、付款软件,每日每年地发送报告。
【性别化的疯子】
我们的讨论很多时候取材于切身的经验——当你开始思考 “疯”,“疯” 就无处不在。在一段格外生动的讨论里,大家纷纷说起从小对于 “异于常人的人” 的所见;似乎每个人都遇见过一个 “班上的傻子”、“村里的疯子”。
“男傻女疯”,有人说——我此前没听过这句俗话。“男傻女疯” ,是不是性别的规训?一个解释性的猜想:“傻” 是一种迟缓,一种未达标准的缺乏;被要求主动的男性如果并未达到标准(“更高、更快、更强!”)就显得 “傻”;相反“疯” 是一种过度活跃、一种超出常规的不安分的行动;因为女性通常被要求温顺,所以当她主动地行动、尤其是不被夸赞地行动之后,她就是 “疯” 的。
(是的,“不被夸赞” 就是严重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触碰 “不被允许” 的红线。因为夸赞也是一种规训,“贤良淑德” 的意思是,做不到你就不合格。)
【求索疯狂的女性】
《阁楼上的疯女人》精准地指出了简·爱的压抑与渴望。她的生活里有女性的 “道德标杆”,善良、温和的费尔法克斯太太和阿黛尔,但她却几次爬上三层阁楼眺望远方,并且在还不认识真正的 “疯女人” 时,就试图和 “疯女人” 对话。
为什么伯莎的疯狂如此恐怖、如此极端?她的恐怖反映了压抑的强度;当压抑到达一个不能承受的临界点的时候,它就会以极端的方式爆发出来。也许她需要释放的不仅仅是简的压抑——她的看护,木讷的格雷斯·普尔一喝了酒,“疯女人” 就开始行动。这一意义上,《蝴蝶梦》或许可以看作是对《简·爱》更加激进的改写:“疯女人” 不再是被隔离、忽视、异化的兽,而成为羡慕、嫉妒、爱欲的对象,死后也无所不能,占据所有人的脑海,名字成为书本封面。
电影《女巫》和小说《黄色墙纸》的结尾有相似的释放感,女性从愤怒、冤屈、被禁止、被抑制而遁入不可知的精神世界。这是真正的自由吗?她们为什么只能一步一步朝向她们最初被责难、被定义的道路逃离?
-🐳-
Pingback: 二月读书记录:故事,还是故事 – 鲸讲
bravo!! 期待记忆系列,远程一起读书 🙂
Pingback: 我们与娜拉的距离 - 鲸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