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天的风带来迁徙的消息

这个夏天我面对了许多的转变和告别，有的让我猝不及防，有的让我疲惫且痛心。有的告别是我花了勇气才说出口的，结果被轻轻接住，发现也没有那么难。有的告别是断裂式的，我从泪水中站起来，发现我实际是进行了一场哀悼。

I. 告别的痛

我小时候，面对告别的反应向来激烈。小朋友来家里做客，玩一下午，然后告别出门，每一次我都一定会哭。妈妈微微地笑，另一个妈妈逗我的玩伴：那么今天就住下来，不走了？

我冷酷的玩伴们啊！每次他们都摇摇头。

几年前我写过一个故事，它关于很多事情，譬如陪伴、支持和回忆；但是现在我回想起来，推动我把它写下来的原因，是我想要更好地面对告别。长大的过程包含很多学习的机会，学习变成一个稳重的告别者，把哭泣的小孩团进角落直到她在寂静的夜里从我后脑勺的某处发出尖叫声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人和人不可以永远地继续同在于一个自洽的小世界，为什么人和人和人和人不是恒久不变地与彼此再不分离？

更简单的那句是：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打磨的感觉是痛的，不过傍晚我走在秋风乍起的街头，再次听到那种痛，知道我可以怀抱它走下去。我感觉到痛，以此来记忆，以此从伤口的柔软缝隙长出芽，它告诉我这就是季节流转的秘密：我失去你所以我会痛，而这就意味着你已经长在我身上，我再也不会失去你。

II. 季节流转的秘密

我大学一年级加入学校的 LGBT 社团，当时对自己的定位是 “友同伙伴”。去了几次活动以后无所适从，就不再去。有一天在校园里遇到社长——她是个美丽又沉稳的姐姐——她竟记得我，说：最近没怎么见到呀？不过都没有关系的。我们有些伙伴很久不来，后来有一天又来了。你想要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我始终也没有再去过社团——整个大学时期我都生活在相当紧密的小角落里。可是过了很多年我还想起她在那个平凡的偶遇的傍晚对我说的话，想起她给我的是多么珍贵的礼物。

八月与志愿者们聊天，许是担心我们背负太多压力，几个伙伴都说了相似的话：我最近来得少了，但那更多是我个人的生活出现了转变，而不是说我们拥有的这个空间、这个团体变得糟糕了。我想，她们也是在告诉我，人、事、物自有其季节变换和生命周期。有时候不是你不对了，或者她不对了，我们只是走进了不同的季节。在我们建造的空间，人们总是来了又去，有人出现在一个美丽夏日然后了无音讯，有人和他人相遇然后去远方建立他们自己的春天，而那就是我能想象到的、我们能做的最棒的事——打开门，请人们进来，创造故事，也许离开也许留下，也许明年再见。

如果我曾和你在同一个季节里相遇——共同庆祝过春的盛典，抑或在同一片秋风中默然静坐；那便是机缘，是奇迹发生的共度的时间。随后我们去往自己的下一个季节，也许不再相遇。“两个人一起完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故事就算结束了。”*

我也见过团体的季节——冰雪初融的季节、热情洋溢的季节、烦躁不安的季节、疲惫不堪的季节。也有欣欣向荣却忽然秋气肃杀的季节；也有寸草不生而悄然萌发春意的季节。我们面对的变化总是在我们做好准备之前就轰然而至，裹挟我们，而不断地面对改变才是恒久不变。

III. 面对改变才是恒久不变

最近看李松蔚《5%的改变》，收集了他这几年做的 “反馈实验” 案例集，即是请公众号的来信读者为了自己的改变目标而进行一个星期的行为实验，然后把过程记录下来，并再次来信反馈。

相比起原来就发布在公众号上的反馈，成书额外收录了几篇 “第二份反馈”，是往期求助者在听说案例要集结成册后，时隔一年、两年，再度发来的对自身的报告；而从这些叙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改变在更长的时间维度上呈现出来的模样。求助者来时汹涌急切，问题一刻也等不得；可是时隔几年再来信，叙述中间这段生命，彼时的问题和求助似乎只是一个时间点上的关节，一拨，就过去了。那些问题，那些在当下被叫做 “问题” 的东西，放在更长的生命周期、历史周期来看，有时只是一个新的乐章要开启时的、让人困惑的变调。

“我现在特别喜欢这种长间隔的反馈。” 李松蔚在后记中说，“时间长一点，就会看到我的力量没什么用，她往哪里去都是系统的决定。……几年的时间跨度，会让人看到有一些更大的主题浮现出来……它需要在以年为单位的跨度上面，一个人或者一个系统进入另外一个生命周期的时候，那个答案才会浮现出来。”

这样一说，好像每个人都很渺小，所做的事情也无法抵抗时间的、命运的、结构的洪流。不过，给予我力量的是，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彼此的生命，然后带着回忆、经验、情感、遗憾，进入到新的乐章。我们即是洪流本身。

一同度过晴朗天气和急风骤雨的朋友：我们也许还会在春日的原野上相见。即使不再见，我已经被你改变，带走了你的一些什么，从此我走路的步伐里总有你的影子；你也带走了我的一些什么，当你说到某个词、某句曾经让我们彼此会心一笑的话，或许会想起我们共度的那段时光。这就很好，祝你早安、午安以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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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是话剧《春逝》中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