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深夜睡不着,翻自己的豆瓣账号,发现我一度非常热衷收藏豆瓣上的日记、相册等。我便着手整理过往收藏,删去不再需要的条目,一路翻到 2016 年的内容。这过程一方面令我讶异和发笑——那时候我收藏了好多护肤品推荐、穿搭指南、某人的环游地球笔记、某人的年度读书报告等等,都是今日的我不关心的内容;另一方面,当时的我竟对着《女孩走向世界的第一步,是穿对高跟鞋》这样的消费主义标题也能毫无芥蒂地点击收藏键,实在令今日的我皱眉。
这也就是六、七年前的事;再过六、七年,我回看今日的自己做的事、说的话、收藏的文章,又会说什么呢?
此番回首整理,也更令我意识到 “收藏” 这个动作为什么令人上瘾。当我点击 “收藏”,我心下闪过的念头的无非是 “以后我也要买这个”、“之后我也要读这本”、“这个地方我什么时候也去玩吧” 之类。收藏夹像一个许诺,允许我幻想我的人生真的无限长,明天的明天还可以做完所有我点击 “稍后再看” 的事情。
可是稍后就是现在,稍后已经来了。我好久没有在豆瓣上再点击 “想看”、“想读”,因为我若真有一段空白时间可以填入阅读或观看的活动,我也总是去搜索更新鲜的书名、片单,然后花时间按下更多 “想读”、“想看”。确实看过的文章,觉得好而收藏下来,也成为堆积如山的电子仓库。别人创造的内容,如果我没有在头脑中诠释它、将它和其它事物相联系,那么它在我的收藏夹里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祝愿我总有一天能将它化为己有。
我时常感受到这个时代带给我的精神上的肥胖。我不喜欢自己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摸到手机,然后努力睁开眼睛,看微信、看各类社交网站、玩游戏,试图让信息的涌流灌进我的脑袋,这样我才能醒来。这也意味着我每天一醒来,就允许自己的脑袋被其他人—— 10 个、20 个、200 个其他人——的思想劫持。通常在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感到僵硬、乏力、钝重了;信息的填鸭使我瘫痪。
我也知道我为什么允许自己被劫持、允许自己瘫痪。把自己从信息的洋流里扯出来的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的常常是恐惧——没有信息的麻痹,我只能直面迷茫: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
(写到这里,我抬起头来,隔着被灰尘和水渍沾染的窗玻璃,看向远方灰蓝色的商务楼群。我想写什么?在愣怔的十几秒钟里,我意识到这样的空白、停滞,是我常常在逃避的状态。)
最近《妈的多重宇宙》大受关注,我也赶紧看了。看之前我预期影片的着眼点在于母女关系、代际传递;这想法也不算全错。不过,我真正感兴趣的还是影片呈现出的存在主义危机。对我们来说,真正可怕的是时刻都在逼近我们的死亡,还是无限延展的时间和可能性?如果我们都能永远不死,那么人与人、成就与成就之间的差距是否会只增不减?
也许更关键的是:如果我们有无限时间去探索、去学习、去实现——如果人人都能制造一个 everything bagel ——那么探索、学习、实现的意义何在?
石黑一雄的《别让我走》中,主人公们因为事先被安排好的命运,将会早早 “结束” (complete),迎来死亡。在各网站的书评页面,有不少读者对这个故事的情节提出了质疑:这些人为什么不反抗?但比起这个问题,小说似乎更重视的是:当死亡在所有人前方等待,我们要如何面对这个终点?
“结束” 总会到来。正因为有那样的紧迫感,我们才必须专注我们的精力、挑选我们的道路、凝练我们的语言。最近主持共读活动,到结尾时我总会看一看自己在讨论过程中匆匆记下来的、值得深入探究的议题,然后对大家说:很可惜,大家提到好多有趣的点子,可是我们没有时间谈了。不过,我心里同时知道,正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谈论所有话题,每个人才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觉得最要紧的部分说出来,在话语和话语间碰撞出猛烈的火花。
跑啊!Time waits for no one.
每一个早上我跑不起来,或许是因为我看到那些努力奔跑的人扬起的沙石,心里觉得再也没有可能追上他们了。可是稍后就是现在,如果真有什么想做的,那就停止观看别人已经做成的美妙绝伦的满月,先去制造自己的第一颗铁皮星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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